本文作者是小万家族的@诺斯
在光影里寻找每个人的精神角落
如果要用一部作品来代指日本动漫的“宅文化”，那么《新世纪福音战士》（以下简称《EVA》）当之无愧的入选。
从1995年诞生至今，《EVA》仍保有巨大的影响力，依然有观众对剧情争论不休。它的出现彻底扭转了社会对动漫“低幼”、“庸俗”、“没内涵”的看法，并成为了日本平成时代ACG界一座不可逾越的“高峰”。今年三月，随着《EVA》最后一部剧场版《新·福音战士剧场版：终》日本正式上映，这部现象级动画也迎来了盛大的收尾，将近26年的青葱时光，终于画上了一个“完美”的句号。而在这个值得纪念的年份里，也让我们有机会重新审视这部风华绝代的作品，试图对“EVA究竟有何魅力”做出一个片面的分析。得益于制作方GAINAX强大的实力，整部作品在视觉和听觉上可谓耳目一新。优秀的机甲设计搭配流畅自然的动画分镜，再点缀上过耳难忘的人声音乐，就算以现在的眼光来看，也丝毫不会过时。同时，被大量使用的意识流手法，可以看做是现代动画电影感的先驱。典型的例子是第22话中的“电梯镜头”，两位女主角绫波零和明日香在电梯中无言沉默了整整一分钟。而在结局电影《真心为你》中，不断的闪回与自言自语，更是致敬了戈达尔《精疲力尽》的最后一幕。这种做法虽然有“省经费”的嫌疑，但是对当年优秀的动画人来说，如何通过艺术的方式将经费物尽其用，本来就是一门必修课。1997年上映的《未麻的部屋》，就使用了和《EVA》差不多的处理手法。整部电影中出现了大量的静态画面，以一种非常“经济”的方式交代了人物内心的孤独与绝望。同时，又正是这些“可有可无”的空镜头，树立起了整部动画的“电影感”和“高级感”。值得一提的是，达伦·阿罗诺夫斯基执导《梦之安魂曲》也曾致敬过这个镜头
当然，只有这些画面上的优秀还远远达不到伟大的水准。而在这之上的，是《EVA》所开创的“动画的可能性”：因时代而生，同时又给予时代回应。因为在作品诞生的1995年，日本无论是社会还是动画行业，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。当时的日本正处于泡沫经济破裂的时代，曾经的繁荣，金钱和工作似乎就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。光明的未来瞬间消失，人们开始逃避现实，以漠然的态度面对生活。与此同时，因为接二连三的负面事件，导致社会对于“御宅族”和动画产生了较大的偏见，致使还在上升期的日本动画迅速萎靡。就在这个极度悲观的时代背景下，《EVA》横空出世，并引发了“第三次动画革命”。第一次动画革命——70年代的宇宙战舰大和号；第二次动画革命——80年代的机动战士高达；第三次动画革命——90年代的EVA。
有趣的是，能被公认为“第四次动画革命”的作品迟迟没有出现。
乍看上去，《EVA》像是一部以少年驾驶战斗物种与敌人战斗，拯救世界的热血动画，但它所反映出的，却是泡沫时代日本年轻人的彷徨与无助。作品不仅通过宏大周全的世界观，描绘了即将走向终结的人类社会，更是利用群像的方式，展现了一群人的心理状态，或是迷茫、或是缺爱、或是冷漠……所以当时的日本青年人，很难不对《EVA》产生共鸣。在这种悲观的情绪之下，隐藏着制作组对于家庭的缺失与人格哲学的讨论。当抛开时代的大背景，去仔细观察《EVA》的角色时，我们会发现，主要的三个主角，都有不同的悲惨遭遇，导致他们自我意识的残缺，需要在后天与他人，世界的互动中才能不断完善。如果用简单的话来概括，就是——“怎么这世界，每个人都不快乐”。尽管已经有宫崎骏动画和《机动战士高达》这样的珠玉在前，但是对于1995年的观众来说，《EVA》那种迷离的气质，依旧是全新的，迷人的，并且成功的。可以说，《EVA》的成功和日本泡沫经济时代的起落息息相关，这是一部站在时代顶点的作品，也是日本动画黄金年代的“开端”。它对于后来动画的影响也是数不胜数，有支撑现在日本动画的“制作委员会”制度（招揽多家企业共同投资，相当于电影里的联合出品），有奠定了“三无少女”和“傲娇属性”为流行的女主角绫波丽，甚至连声优偶像化也是自《EVA》开始兴起。也因此，直到今天，再没有一部可以全面超越《EVA》的作品出现，因为再也不会有一个和泡沫时代一样繁荣的日本，也再不会出现一个“飘忽不定”的导演庵野秀明。
一直以来，作为《EVA》的总导演，庵野秀明是一个评价两极分化的男人。
有人说他孤僻厌世，因此才创造出了旧《EVA》的结局《真心为你》，也有人说他是真正的温和，因为“知道何谓痛苦的人，更能温柔待人”。
但他无论是天才还是魔鬼，唯一不变的是，他始终有一颗爱动画的心。
年轻时的庵野秀明不仅痴迷动画，而且还喜欢特摄剧《奥特曼》
恩师宫崎骏对于庵野秀明的第一印象是：“不会是来了个外星人吧？”在创作《风之谷》时，庵野秀明几乎是住在工作室，每天穿得像个外星人，但做起动画却来废寝忘食。因为对大场面的迷恋，使他做出了吉卜力动画中绝无仅有的爆炸场面。
在离开吉卜力后，庵野秀明始终不温不火，直到他把自己对于人生的一切思考投射在了《EVA》这部作品上。
90年代初，庵野秀明在动画创作的道路上接连受到打击，《飞跃巅峰》叫好不叫座，代表他动画人理想的《王立宇宙军》续作被取消，让他一度陷入抑郁。
等开始筹备《EVA》的时候，他已经整整四年时间没有任何作品了。
当时的手稿
直到1995年，这部倾注了数年心血的作品播出，随即引起阵阵轰动，甚至一度成为社会现象。
庵野秀明曾多次在媒体上表示，《EVA》代表的就是他自己：一个走向破灭，四年无所事事的行尸走肉，最终意识到自己不能再逃避下去。
他把最真实的自己投射在了《EVA》中，同时也创造了日本动漫史上最另类的主角——碇真嗣。
和常见的动画主角不同，碇真嗣懦弱怕事，优柔寡断，这位年仅14岁的少年，在面对危机时，第一反应是想要逃跑。
宫崎骏曾经批评《EVA》的主角碇真嗣没有成长，不是一个能让人敬仰和钦佩的角色。
但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少年，却能让大部分观众产生强烈的共鸣。
评论家高濑司称赞《EVA》是如镜子般反映了当代日本的作品：主角们内心的恐惧和迷茫都无比真实，就像90年代日本经济泡沫中那些脆弱、自卑的每一个日本人。
尽管《EVA》成为了日本 90 年代最为成功的动画之一，但由于庵野秀明对预算的糟糕控制，让整个 TV 动画虎头蛇尾，最后两话过多的意识流和独白，显然没有表达出庵野秀明的真实意图。
于是1997年，带有补完性质的电影版《真心为你》上映。
然而整部作品阴暗、压抑、悲壮，结局离奇又震撼，当时animage杂志记录了首映两天观众的反应：
“带着笑容入场的大家，退场时都面无表情。”
“虽然已经从电影院出来，但仍未回到现实。”
“最后给我的冲击太大了，现在还没消化......”
这恰巧是庵野秀明在当时的心理状态的反映：暴戾、厌世。他的抑郁症愈发严重，创作的压力让他无法享受生活，而生活的种种不顺，尤其是感情生活，让他自己也备受折磨，这一切全体现在《真心为你》这部剧场版中。以现在的眼光来看，《真心为你》无疑让整个《EVA》企划升华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，并在整个日本动画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但这显然是庵野秀明在极端状态下的产物，也为日后新《EVA》的诞生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缺口。
进入21世纪，日本动画市场蓬勃发展，《EVA》凭借在周边上的成功始终热度不减。
在尝试了几部真人电影之后，庵野秀明决定在2009年重启《EVA》系列，弥补TV动画和电影版《真心为你》的残缺。
一方面，庵野秀明的感情生活终于安定下来，与漫画家安野梦洋子成婚的他，已经摆脱了《真心为你》时期厌世的情绪。
另一方面，“高达之父”富野由悠季在 2005 年到 2006 年重新诠释了《机动战士Z高达》，推出剧场版三部曲并修改了最后的结局，庵野秀明深受打动。
可能正是《Z高达》的剧场版，让庵野秀明下定决心用新《EVA》来诠释自己的“新生”。
以四部剧场版呈现的新《EVA》系列（四部顺序为：《序》《破》《Q》《终》）不再如当初那样充满恶意，而是试图与世界重新达成和解。
2021年3月8日，《新·福音战士剧场版：终》在日本上映，超过53万人在周一放弃了工作和学习，去影院向自己的青春告别。
这场经历了四分之一个世纪的冒险终于迎来了尾声，“虽然很寂寞，但这次是真的要毕业了。”庵野秀明在《EVA：终》的试映会上说道。
《新·福音战士剧场版：终》的官方网站在作品介绍中写着这样一段话：“人的本质是什么？人为何而生？EVA拥有着无论哪个时代都共通的内核。”《EVA》这部作品虽然属于机器人动画，但其所关注的从来都是“人”本身。那位名叫碇真嗣的少年，在面对着拯救人类的重任时，并非热血沸腾一往无前，而是闭上眼睛，告诉自己“不要逃避”。那位名叫庵野秀明的导演，用超过25年的时间，勾勒了一代人关于自我与世界的迷失、彷徨，并最终实现和解的全过程。《EVA》之所以让人着迷，是因为在那庞大晦涩的世界观之下，永远暗藏着一颗赤诚的心。在那看似破败的世界下，依旧有着什么值得我们继续坚持的东西。
当主角真嗣喊出系列最后这句台词“再见了，所有的Evangelion”时，或许属于《EVA》的时代已经走向了终结。
而那属于一代人的青春记忆，却永远不会被忘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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